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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风堂伙夫

梓木(九)

  

  远山群岚间的点点霞光渐没入沉下的夜色里,乌桕木枝头升起昏黄的望月。

  

  逸仙殿里丝竹绕梁,莺歌燕舞,桂花的清芬与陈酒的醇厚交织在此起彼伏的笑语里,喜气无限。

  

  又是一年团圆节。

  

  去岁此时,上首的,还是小皇帝与荀氏。而今日,那御座之上,已然更迭为了当今新婚三月的帝后。

  

  林奚从前爱着素色,且不大理妆,模样清淡秀气,似水中芙蕖,而今盛装之下,罗裳昳丽,珠贝惹眼,一身红缎裙衫映衬得明眸清亮,肌肤胜雪。然一张玉脸依旧清冷寡淡,端坐在那龙章凤姿的年轻帝王身侧,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席间有命妇敬酒,她只淡淡回应,不肯多言一句。那些个朝臣妻眷也只得将备好的恭维之言咽回去,讪讪地回到座上。

  

  萧平旌瞧着这一幕,心下欢喜得紧。在他看来,她愿意出席这样的场面,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至于如何应付女眷命妇,那自然随她意愿。

  

  可在场的朝臣,却未必都是同某人一般的想法。譬如那位因立后一事不忿已久的柳首辅,以及,那位自云南来的穆邕将军。

  

  中宫主位,掌宫闱之权,体母仪之范,如今这般冰山美人,不通交际,不善言谈,怎堪作宗室表率。

  

 

  酒过三巡之后,那位居文臣之首的柳大人便起身步入大殿中央,对着上首的天子拜下,“仲秋月好,合该是团圆的日子,可臣见陛下后宫空虚,膝下无子,臣实在是忧心,望陛下以江山为念,值此佳节,纳采新人充实宫苑,以延绵子嗣。”

  

  此言一出,席间的诸人都静了下来,小小翼翼地抬头去瞧帝后二人的脸色。

  

  新后初立不过三月,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暗讽皇后无子,委实是不敬。

  

  萧平旌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稍稍侧过头去瞧了一眼身侧的妻子,见她容色如常,并无愠恼,心底的忐忑才放下一些,而后沉声道,“朕与皇后都在盛年,何愁子嗣?况且大婚才几日?柳卿未免操心得过了。”

  

  他抬手示意之后,便有两个内侍下去搀扶那俯身的老者回座,然而那人却身形一晃,躲了开去。

  

  “陛下,臣方才所言皆是出自肺腑......”

  

  “好了!”年轻的帝王声线提高了许多,显然是不愿他再说下去,“柳卿怕是醉了,还是早些回府罢。”

  

  立在殿中的禁军统领即刻会意,领了兵士上来,要请人出去,却是让后边走上来的另一人拦下了。

  

  “陛下且慢。”

  

  来者是个不惑之年的武臣,须发浓密,双目炯炯,此时虽是一身宽袍,仍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走到柳首辅的身侧,向御座之上的天子行过礼,道:“请陛下允臣一言。”

  

  

  “穆邕将军有话请讲。”萧平旌面色缓了一些。

  

  

  穆邕倾身又是一拜,“首辅大人乃三朝元老,且又是拥立陛下登基的功臣,还请陛下念其忠心,顾全体面。”

  

  这话间隐隐透着是意思,实在有些微妙,若说拥立新帝的功臣,这位坐镇南境的穆将军又何尝不是呢?当日内阁虽极力推举萧平旌为帝,可毕竟只是金陵群臣所愿,若四方不服,他日境内难免再起兵戈。而四境守军之中,除却北境军之外,云南穆家是头一个送来奏疏表明态度的,这也算是为朝局的安稳,送上了一颗定心丸。

  

  穆氏一族,无论旧朝还是新朝,都是有功之臣。

  

  

  

  萧平旌眼睛眨了两下,静默了半晌,道,“既是过节,欢喜为先。”

    

  语毕,殿中的侍卫退了开去,柳首辅也由内侍搀着回了座。

  

  

  

  ......

  ......

  

  妆台前的烛火并不明亮,林奚就着窗子外边投进来的缕缕清辉,对着铜镜卸下繁复的步摇钗环。

  

  清水洗去铅华,青丝垂落腰间,镜中人,还是当年的模样。

  

  感知到身后之人慢慢靠近,她并不意外,由着他取了木梳为她梳理发丝,双手揽过她的肩头,碎吻落在鬓边。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思及今晚的事,他眼底满是歉疚。

  

  林奚黑亮的眸子动了一下,低覆下眼睫,浅笑道,“我听说,此次穆将军入朝述职,其女也在随行之列。”

  

  萧平旌神色一变,即刻绕过矮塌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放至胸前,“林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今生唯你一人,绝不会食言。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保证此事日后无人再提。”

  

  他目光中透着坚定与真挚,这般样子,仿佛还是当年济风堂里殷切期待她回应的少年。

  

  林奚不由得心中柔软,掌心收紧,反握住了他。

  

  十指相扣,契合完好。

 

         “我信你。”

  

  ......

  

  

 

  

  ......

  

  

  

  入秋之后天色转凉,夜里起了风,带下了庭院中的木叶,洒得窗子沙沙作响。

  

  林奚便是在这样的声响中醒来的,月已中天,沙漏剩了一半,想是子时过半了。

  

  她的寝殿向来暖和,又备有丝质褥子,但是外头偏殿靠着风口,夜里倘若不慎,容易感了风寒。

  

  她取了中衣披上,自塌上抱起一床褥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那人睡在小小的一方软塌上,只一条薄衾覆着身体,肩颈都露在外头,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都是帝王之尊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她嗔了一眼,在塌边坐下来,轻柔地替他掖好被角,却在双手将抽回的时候,被他一把拿住。

  

  下一瞬,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带到了塌上,而那人,压覆在了她的身上,幽深的瞳仁牢牢锁望着她,里头尽是暗火。

 

  “林奚,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你是否愿意......”

  
       当日他不顾她意愿强行留下她,本就心怀愧疚。故而,当大婚之夜,感知到她对于他的抵触时,并没有勉强她。随后的三个月,虽然偶有亲近,却也不过浅尝辄止,小心地把握着分寸。他们,并未行夫妻之礼。

     可他的心底,终归是期盼的。

     
     他希望他们可以真正地携手,可以与她长久走下去。

     

       都说来日方长,可这样的日子,太过煎熬。

  

      林奚就着柔软的方枕,安心躺在月色里,圆润秀美的脸颊上晕开淡淡桃粉,看向他的目光无比温柔,“我从未说过不愿。”

  

  这一声低若蚊呐,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入了他的耳,而她眼中的郑重也让他看得分明。

 

  千万重欢喜在心头,他唇边浮起笑意,眼中热意涌动,缓缓俯下身去,鼻息间炽热的气息同她均匀的呼吸愈来愈近,最终捕捉到了那柔软的唇瓣。

 

  今夜月华如水,流光皎洁,覆下一地霜雪。重重帷帐之下,鸳鸯交颈,人影相叠,真正的团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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