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钓舟(二十六)
九月，东海水师入侵蓬州，剑直淮东。梁帝以怀化将军萧平旌为帅，芡州营参将岳银川为前锋，挥师东进，历时一月，收复失地。
与此同时，金陵长林王府中，新夫人的孕期，迎来了第八个月份。
蓬州营帅帐。
岳银川方才整饬了兵士，自外边回来，一进帐子，便被萧平旌唤到了案前。
“这是死难将士的名单，我已命东青统计过，倘若有遗漏的，再行添补。抚恤之事，便交由岳将军安排了。”
岳银川依言接过那册子，抱拳应下。
萧平旌满是血丝的眼眸深深阖了一下，复又睁开，继续道：“战后的其余收尾事宜，也都交与你了。”
“芡州本就是岳将军所辖，想来也是十分熟悉。”
岳银川怔了一下，哪有将此等大事交与他一个五品参将的道理，他方要开口，却听萧平旌又道：
“待回京之后，我会禀明陛下，为诸位将军请功。”
“此战，岳将军良策奇谋在前，骁勇奋战在后，想来陛下，也定会欢喜再得贤才。”
岳银川眉头皱起，“不是，这......敢问怀化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萧平旌微微颔首，看着案上那一方褶皱的笺纸，眸底漾开点点柔情，“我夫人即将临盆，定要在此前赶回去。”
数月前林奚无端遭祸，已是让他歉疚万分。倘若在她分娩之时他不在身旁，必定会抱憾终生。
岳银川听得这话，便噤了声，默默地揽下他交代的所有差事。
眼前这神祗一般的人物，是头一回让他觉出了烟火气息。
宁关堡一役扬名天下，淮东战事威慑四境，却也终究是凡尘俗世中一个初为人父的青年，与这三军之中千千万万的将士一样，家中有妻子盼归，有牵挂，有希冀。
......
......
莱阳侯府，冷清一如往昔。
萧元启坐在书房里，望着庭院里散落一地的枯黄叶子发愣。
秋季天干，不过须臾，唇上已泛起了干皮。他拿起案上的茶盏要饮下，却是含了一口凉水。
自泰叔走后，这府中，再没有一人真正关切他了。
连日来集聚的愠恼中终于在此时爆发了出来，他狠狠地掷下茶盏，瓷片碎了一地。
“枉我费心这么久，遇事便只会躲在家中发脾气么？。”
锦服正冠的男子悄无声息地从帘幔后边走出来，那身形样貌较之两年前并无变化，正是东海墨淄侯。
萧元启见是他，双目发红——“你如今已是丧家之犬，还敢来我府上？”
他此时的无礼并没有令来人动怒，反是见他勾唇，笑得云淡风轻：“小侯爷怕是忘了，你当下的处境，也未必乐观啊。”
“若是萧平旌知道，他夫人中毒一事与小侯爷有关......”
这话似是触及了萧元启的痛处，他嗓音瞬时拔高，指着那人——“当日你不是称万无一失吗？如今功败垂成，你还想用此事来威胁我？”
“小侯爷息怒，事情到今日这番地步，并非你我所愿。”
依着原先的计划，到八月中荀，林奚便会油尽灯枯，一尸两命。萧平旌丧妻失子，定悲恸交加，一蹶不振。
而此时，东境战事一起，那么这主帅一职，便会理所当然地落到萧元启手上。
护卫江山的不世之功，会让他自一个默默无闻的三等侯爵一跃成为这金陵朝堂上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唾手可得的前程，他无法不动心。
于是，在那一夜，他收下了戚夫人送来的药。
但东西，不能经他之手传入长林王府。
他找到了皇后身边的女官素莹。
宫中但凡有点权限的宫人宦官，无一不会利用职务之便牟些私利。
这位得宠多年的姑姑，自然也不例外。
何况，内廷司账目上的亏损，若是细究起来，足以送她上天了。
沉溺于贪欲中的人，往往会忘了后果。
他抓住了这一点，循循善诱。
那素莹曾欲在正阳宫中掌掴林奚，被萧平旌警告过，本就对长林王府心怀芥蒂，故而，在她身上，并不需下多少功夫。
无忧散是随着宫中赐下的瑞脑香一同进的王府。
其无色无味，又有香料作掩，竟是连遍识百草的林奚也未察觉。
且东西从宫里出来，下手的，又是皇后的亲信，就算东窗事发，他也可置身事外。
但偏偏，事与愿违。
本来近在眼前的荣华就这般离他而去，东海经此一战再无翻身的可能，普天之下，他再没有倚仗。
眼下最要紧的，是这墨淄侯甚有可能鱼死网破，将他也推出去。
这是个疯子。萧元启告诉自己。
比之濮阳婴，眼前这人确是要高明许多。但东海已失尽良机，国力大损，此人不过是作困兽之斗，他实在不愿再为之摆布。
“舅舅，”他的声嗓平静了一些，挺直了胸趟，含笑道，“舅舅实在说笑了，我是陛下堂兄，武靖爷的皇孙，又与怀化将军有袍泽之谊，为何要加害同为宗室的长林王府？”
“女官素莹仰慕本侯已久，因爱生恨，伺机报复也未可知啊！”
“至于舅舅的证据......东海人的话岂可尽信？”
“你......”墨淄侯被他这番近乎荒唐的说辞噎得说不出话来，但细细想来，这样的解释似乎又合情合理。
“没想到啊，原来你早有准备了。”他不怒反笑，眼里竟露出些许激赏。
“承蒙舅舅教诲，元启也不敢把身家性命压在一人身上。”
“与舅舅这样的人谋事，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
十月初一，长林王府继二公子凯旋之后，又迎来一桩喜事。
新夫人林氏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老王爷十分欢喜，当即为他取名为“笈”。至此，长林府孙儿辈中，已有了两个混小子。
出了月子后，萧平旌扶着妻子在回廊下漫步，看着妻子怀中的孩儿，他笑弯了眉眼，咧开的嘴里露出的虎牙很是好看。
“到了父王这个年纪，所盼望的，便是有儿孙承欢膝下，如今有了策儿和笈儿，也算是欣慰了。”
林奚静静地听他絮叨，含笑哄着孩子，并不答话。
萧平旌慢慢地靠近她，贴着她的耳畔呢喃：“不过，男孩儿将来难免闹腾，夫人，下回我们生个女儿可好？”
林奚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径自走开。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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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留白式的结局。
利用周末的下午时间把这个坑填完了，之前答应的一儿一女，全府带娃日常，会放在番外里写。但我其实不太擅长写这种温馨小日常的，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写。
还有，金陵春我很想填上的，可是没梗啊，当初留着那个坑主要是因为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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