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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雪（十三）

萧平旌回来的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六了，许多年节的用物都未及置办，又逢大战之后，军衙里头，着实不见不上一点年味。

到了三十这日，王大娘把蒸好的年糕和馍馍送了来，还送了些大红的图纸。

“我这一把老骨头哪里会作画儿，这些红笺便送给姑娘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个年。”

林奚原是浅笑着立在萧平旌的身旁，二人笑意吟吟地听着大娘絮叨，然听得到这最后一句，玉白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萧平旌自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赧然，知她面皮薄，便伸手揽住她的肩，安抚地拍了拍。

感知到他的手掌在自己的背脊上轻抚，林奚的心头暗暗地升上了一丝暖意，一抬首，便撞上他满是柔意的眼眸，她怔了一下，而后牵起唇角，绽开点点笑颜。

大娘走的时候，二人一道送她到门口，颔首施礼间，颇像是新婚的小夫妇，举案齐眉，恩爱无间，叫人好生艳羡。

案上的糕点还是热乎的，新熬的莲子粥也氤氲着热气，萧平旌取了瓷碗和木匙，为她盛了半碗，“要不要先喝些粥？”

林奚今日在伤病营忙碌了一整日，未好生进过食，此刻确是有些饿了，舌根上也开始泛苦，这甜粥倒很是合宜。

“嗯。”她点了点头，伸手要去接那瓷碗，萧平旌却往侧边一躲，不愿递予她。

“我来喂你。”回望她疑惑的眸光，他含着笑，轻轻搅动着那汤匙，而后舀起一小勺，仔细地吹了吹，送至她唇边。

林奚顺着他的动作，一口一口，足足喝了小半碗。而后，萧平旌又取出布巾，轻轻替她拭去唇边留下的渍迹。

用过了晚膳，林奚便把笺纸铺在案上，运力压平，蘸了墨，落尖笔在上边。

她时常描绘草植图样，此时作出一副年画儿来，自是不在话下。

萧平旌在旁边看得出神，满眸的柔光，里头溢满了宠溺。窗子里漏进了些微的风，将案上的油灯吹得焰火乱窜，在二人之间升起一缕青烟。

而此时，门外边却响起了些微骚动，萧平旌起身，将门扉打开，一个大块头便跌了进来。
鲁昭本来紧挨在门上，此刻重心不稳，便跌在了地上，摔了一鼻子灰。

“将......将军......”他忙爬起来，抱紧了手里的火炬，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道：“属下正要去照田蚕，正好路过，路过......”

话音尚未落下，便一溜烟地跑了，也顾不上解释为什么去明明要去田里却会路过这军衙后院的寝阁。

而他身后的席凯是个老实人，当下对上萧平旌暗含警告的眼神，便乖觉地解释道：“魏老将军今日在农户家里买了几头羊犒劳弟兄们，命属下也送些来给将军。”

北地的羊肉没有膻味，即便是白水煮的，也是清香滑嫩，可口得很。

席凯还十分贴心地备了一壶屠苏酒，与羊肉一同放在了案上。

两人坐下对酌，那酒醇香绵厚，里头因着白术、桂枝和和乌头浸泡过，沁着丝丝药香，又夹带着点点涩意，然而入了喉间，却是浓烈的暖热，一寸寸，直入心底。像极了眼前的姑娘，看得见她性情清冷，疏淡寡言，看不见她柔情似水，温暖人心，看得见她的聪颖剔透，沉静稳重，看不见她心思细腻，善感多愁。

她就像漫漫雪域里的寒梅，冷冷清清，暗香盈盈，饱含着绵绵情意，绽放在他的心尖上。

林奚陪他饮尽了杯盏里的烈酒，两颊已是酡红一片，额角处也稍稍有些晕眩了。萧平旌见她面色红润，眼眸微微迷离，说不尽的娇憨可爱。忽而想起了那一夜，山间草庐中，二人床笫缠绵之时，她也是这般情态，那夜的疾风骤雨里，她无助地在他的身下，为他哭泣，为他呻吟。

他的喉结动了动，呼出的气息变得灼热起来，稀里糊涂地靠近了她，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往身前一带，两人的面孔近在咫尺。他的目光灼热，看着那浅粉的唇瓣，方要覆上去，她却忽而偏开了视线。

窗子外头火光明丽，是军衙外边的田里燃起的，那应是鲁昭在照田蚕。

火焰燃得愈烈，则来年便愈发兴旺。

“我们出去看看吧。”林奚的眉目间绽开了明亮的笑意。

萧平旌见她难得这般欢喜，便挽着她的手，打开了门扉。

晚间的风本是寒意蚀骨的，此时却不知是因了酒意还是旁的缘由，二人竟都感知不到冷。只觉着清风拂额，将方才的晕眩都吹散了些。

火焰还在燃着，照亮了田间，也照亮了军衙的庭院。

那升腾在夜空里的火星子渐渐地落了下来，仿佛是自天上坠落凡尘的星辰。

“林奚......”

萧平旌望着她夜幕下明艳粲然的笑颜，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说起来，这还是你我同过的第一个年节呢。”

“是啊。”

“以前的年节你是怎么过的？”

林奚敛了笑容，垂首道：“以往我多是云游在外，也便无暇去顾及年节了，偶尔在济风堂，便和内院的伙计们一同守岁。”

“那以后的年节，我们都在一起过好吗？”他满含希冀地望着她，低柔的眸光里漾着无尽缱绻，“让我们一起，守过以后的所有岁月。”

说至最后一句，又多了几分郑重。

林奚也回望着他，仿佛慢慢地沉溺进他编织的网罗里，默了良久，终于，点下了头。

此处不比金陵，没有秦淮河畔那般绮丽的烟火，也没有画舫歌姬彻夜的吟唱，唯有边城将士最真诚质朴的祈愿，唯有风华绝致的青年男女，相携守诺，彼心相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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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照田蚕，指将绑缚火炬的长竿立在田野中，用火焰来占卜新年，火焰旺则预兆来年丰收。
2.屠苏酒，旧俗除夕喝的药酒，大概是花椒，大黄，乌头等等东西浸泡的。有补气温阳的作用，所以大家可以猜到为什么皮筋喝了酒以后情不自禁了吧😏😏
3.这个系列到此就完结了，但包子会有新系列上来。诸君静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