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奚《蜕》-ID523655227

叁
"不去。"林奚转身去整理院子里的药材，不再理会身后的萧平旌。
"为什么啊？"平旌跑到她前面，不死心道，"老堂主年下不在京城，你一人过年也难免冷清，来长林府多好啊，我大嫂可是盛宴相邀。"
林奚熟稔地将一片虫草理好，有条不紊地收入药娄里，头也不抬——"愈是年节，愈是医家忙碌的时候，药坊缺人，走不开。"
萧平旌不是第一次遭拒绝了，却依旧掩不住的失望。
翌日，大嫂准备了一个食盒交予他:"给林姑娘送去吧，她可是帮我们家大忙的，过年没能请人家来家里坐坐，这年礼，说什么也不能缺。"
末了还不忘叮嘱他一句:"不许偷吃啊。"
萧平旌撇了撇嘴，还真拿他当小孩子啊。
倏而又想到这是给林奚送礼，心情便明朗了起来。
。。。。
"林奚，年节没有一块儿过，那元宵一起来看花灯吧？"
"林奚，说好了忙完大同府的事就带你去看几个好地方的。"
"林奚林奚，外边的春色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济风堂的林大夫从年节一直忙到开春，长林府二公子的邀约持续了三个月，一次也未成功过。
"真是个傻子！"
王府东院内，长林世子妃恨铁不成钢地扶额叹道。
继而又看了看自家夫君，心中暗忖，这平旌要是有他兄长一半的头脑就好了。
毕竟十四岁就求陛下赐的婚。
。。。。
上巳节至。
初春的金陵已然回暖，秦淮河畔新柳毵毵，桃红压枝，垂髫小儿穿梭期间，嬉笑耍玩，好不热闹。
而这一日，本就是京中年轻男女出游的盛日。
京兆府尹李固的千金李霁也邀女伴一同赏玩，与她同游的，还有荀氏长女荀安如。
李固本是荀氏门生，两家素来交好，儿女之间也走得近。
恰好晨间，皇后赐下了南境送来的果脯，荀安如便带了些，赠予诸人。
在场的，多为王侯公卿之女，却以荀安如的身份最尊。
众千金得了这御赐之物，自然也都欣喜得紧，围着她好一番夸赞。
荀安如与诸人言笑晏晏，一边剥着龙眼，吃得欢喜，却因贪嘴，吃出了鼻血。
"这可怎生是好？"侍女搀着自家小姐，惴惴不安。
"倘若回府诊治怕是耽搁了，"荀安如道，"恰好这附近有一家济风堂，听兄长谈及，口碑甚好，不如就近去请位大夫过来。"
既是荀安如亲自发话，众人自是没有异议，身侧的侍女应声便去了。
然此刻，因开春时疫增多，东街口的多名小儿齐齐发了麻疹，济风堂内，正是忙得不可开交。
侍女传话是给闺阁千金诊病，杜掌柜自觉有所不便，故而询问林奚是否由她亲自前去。
林奚答应了下了，只让侍女在外堂稍后片刻，待她为麻疹患儿开了方子，又嘱伙计煎了药，方才出门。
林奚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你便是大夫？"身披大红斗篷的少女瞟了她一眼，面上不掩疑虑。
林奚并不理会她，只问了一句:"敢问是哪位看诊？"
荀安如道:"是我。"
林奚上前数步，放下药箱，示意荀安如伸出手来，为她号脉。
李霁方才吃了一瘪，站在一侧，面上显然不悦:"足足半个时辰才来，这位大夫的架子可也够大的。"
林奚仍是不去理会，只静静把完了脉，开口道:"龙眼性温，归心、脾经，若常人食之，或可补益气血，然心肺火盛，气膈郁结者，则忌用。"
"想来荀小姐应是肺受风热未愈。"她这是问句，却说得笃定，那厢已从药箱中取出了纸笔。
荀安如听她这一番解说，正是在理，道，"姑娘可真是说对了，我这几日确是肺热未消，咳嗽不止，府中大夫竟是未提点忌食，今日遇上了姑娘，可真是万幸。"
林奚面上仍是淡淡地，笔墨游走间，一张药方已然写好。
"先行祛痰，再消肺火。以山泉煎服，每日服两次即可。"
她寥寥说完，便起身告辞。
荀安如却在此时唤住了她，"姑娘大恩，安如尚未答谢，还请姑娘暂留片刻，荀府当有重谢。"
林奚回首道:"小姐客气了，不过小事而已，方才府上侍女来济风堂时，已付过诊金，无需再谢。"
说罢，便转身离去，不再停留片刻。
。。。
萧平旌这一日，却未得空出游。今屯于城外的长林军布鹤翼阵，兄长勒令他前往观阵。
想来，回府定是要好好考教他一番。
返程途中，他正思索着甘州地势，城外郊野缓坡可布阵两翼，至于守阵大将，则……
"平旌！"
听得有人唤他，抬首去看，竟是荀飞盏。
他今日难得未着铠甲，一身常服，倒也添了几分儒雅。
"荀大哥，你怎么在这儿？"平旌上前，向他施了一礼。
"今日陛下准我一日假，恰舍妹出游，叔父命我来接她回去。"
平旌心中一喜，道:"难得荀大哥得空，正好，我有问题想请教，咱们一块儿走吧。"
片刻后，在江提亭接了荀安如。
她本是恬静乖巧的性子，今日有外男在，更是拘谨了不少。
只是荀飞盏听她侍女谈及今日不适之症，关切之下问候几句，她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
"今日的那位姑娘真是妙手，比咱们府中的周大夫可要细心得多。这下待我的肺火一消，咳症也该好了……"
"都说济风堂名声在外，想来，比起宫中太医署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等等，"萧平旌似是想到了什么，"你说的，是一位济风堂的姑娘？"
"对啊，似是姓林……"荀安如道。
"她走多久了？"萧平旌的眼底，满是迫切与希冀。
荀安如思索了下，道:"大约，半柱香之前……"
她话音未落，长林府的二公子，已然策马跑远。
飞扬的马蹄中，只传来他清越的声音——"荀大哥，今日尚有要事，改日再聊……"
"荀小姐，多谢了！"
。。
林奚并未乘坐车辇。
秦淮河水如明镜，映山峦如画，陌头杨柳依依，春色正好。她的步履也轻快不少。
倘若父亲当年未曾战死，此刻，她是否会像方才那些公卿府邸的千金们一般，游湖赏花，品琴棋书画？
或是，终日女工刺绣，待嫁闺阁中……
如荀安如明艳，如李霁傲气……
那终究不是属于她的世界啊。
这些年，随着师父云游四海，她望过大漠孤烟，见过江南烟雨，踏过西北风沙，走过南境丛林……
天南地北，观世间之广阔，眼中有山水，胸中有丘壑。
她摇了摇头，捋了下耳畔的碎发，继续前行。
身后，萧平旌骑着马，须臾便追上了她。
"林奚！"少年的眉目一如当日大同府潜水之时一般明亮，他笑的时候露出虎牙弯弯，让人觉得莫名好看。
"林奚，正好我要回府，先送你回去吧。"
"初春还寒，还是多穿些。"他解下自己的斗篷为她披上。
"今日大哥命我去城外观阵，还给我留了功课……你说今日春色这么好，不能游山赏景多可惜……"
两人一路走者，一个沉静，一个多语，这般同行，却显意外和谐。
路上微风阵阵，透着暖意，还有些木叶的清香。
枣色马匹乖巧地跟在身后，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似在和着主人接连不断的言语。
林奚注意到，身侧的少年今日是一身铠甲，虽然面上依旧如往常稚气的模样，可这一身却尤显几分沉甸甸的意味……
她望了望那堤上迎风而摆的柳枝，脑中忽而浮现起母亲教她的诗句。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